容疤子有块天大的心病，就是快三十了，还光着。

光的原因主要有三：一是相貌滑稽。容疤子小时候顽皮打闹，一不留神仰天一跤，脑袋恰好落在滚烫的猪食盆里，结果整个脑袋只剩下最外边一圈头发，颇像《西游记》里的沙僧。二是娘的名声不好。坊间都传言她曾在邵阳常班铺（妓院）里待过。三是特别好吃和能吃。如某次他娘刚做了一坛霉豆腐，容疤子次日赶早出门挑脚，煮了一升半米的饭，把霉豆腐坛子搬到身边，一口米饭一坨霉豆腐，不知不觉就将米饭和霉豆腐一扫而光。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，这种近乎变态的吃法，颇令姑娘们胆颤心惊。

容疤子是我父亲的跟屁虫。大集体时代，容疤子等几个胆大的青皮后生，经常冒险跟我父亲去龙山一带买树，再连夜扛到邵东廉桥去卖——这在当年属“投机倒把”行为，一旦抓获，轻则没收，重者押到公社批斗。

这天卖完树，容疤子特意拉着我父亲等人在廉桥街上满世界买猪肝。原来他娘患了“鸡婆眼”（夜盲症），前天傍晚跌下水渠，差点淹死。他娘颇懂一些民间偏方，知道吃点新鲜猪肝就能治。

那时猪肉是绝对的紧俏货，猪肝更甚。几个人转了半天，才遇到一位大婶卖猪崽子肉。大婶面容憔悴，衣衫褴褛，见有人围着看，就主动招呼：“卖肉哦，便宜卖，是好猪肉，不是瘟猪肉。”

我父亲好奇地问：“不是瘟猪，那好好的猪崽子为什么要杀了卖肉？”

大婶解释道：“家里穷，崽伢子十多岁了还尿床，四处求医都诊不好，上半年特意喂了两头猪，想年底卖了钱去邵阳的大医院诊个彻底，哪想其中一头只吃不长，喂了大半年还不到40斤，前天我男人打石头砸断了脚，我想杀大猪卖，男人生死不肯，只好杀了小的。你们几个行行好，帮我买了吧，我等着钱买药，全部买的话，我只要3毛钱一斤。”

容疤子问：“那为什么不冒充好猪崽子转手卖了呢？”

大婶说：“那没良心的事，我们家做不出来。”

容疤子想了想，一咬牙，掏出全部家当，又向大伙借了钱，买下了猪肝和全部的猪肉。

路上，我父亲对容疤子说：“你就不怕上当受骗，世上哪有只吃不长的猪？”

容疤子笑着说：“没关系，要是大婶真等钱买药，我这就算是帮她救急了，再说我去哪里买这么多便宜肉呢？”

回到家，容疤子娘一听肉的来历，连说“巧了”。原来她早年曾听人讲，世界上还真有一种长不大的猪，叫“香猪”，比一般的猪肉要好吃得多，并且还能用来治尿床——用香猪肉炖活乌龟，患者吃肉喝汤，三五次后，再严重的尿床都能断根。

容疤子当即就割了约3斤肉煮了，一尝奇香奇鲜，娘才吃几块肉就觉得腻了，连平时3斤肉只够塞牙缝的容疤子都觉得饱了。

娘说：“莫非真是香猪？可惜大婶没留着给崽伢子诊病。”

沉默半晌后，容疤子说：“要不我把肉送回去？”

娘说：“该送，我们家祖祖辈辈都不沾人便宜，更何况大婶家在困难中。再说这香猪百年难遇，那伢子错过了这次，只怕再难有下次了。”

第二天，容疤子没费多大劲，就打听到了大婶的家，送回了肉，并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，大婶喜出望外不提。

半月后，容疤子执意拉我父亲等人去大婶家看效果。一进门，就见大婶全家喜气洋洋，连夸效果出奇的好。

大婶留我父亲等人在家吃饭。正推辞间，我父亲见大婶还有个女儿，二十来岁，长得还算俊俏，又见容疤子两眼老往姑娘身上瞟，就把容疤子拉倒一边，问他是否有意。容疤子实话实说：“就怕人家嫌弃我。”

得知姑娘还没许人，我父亲当起了红娘，先是把容疤子的有关情况一五一十地交了底，再诚恳地征求大婶全家人意见。

大婶两口子当即表态：“上门给我家妹子做媒的好几起了，论其他条件，有比这后生好的，但论人品，还没见哪个在这后生前面，只要妹子同意，我们当父母的没意见。”

姑娘红着脸说：“我听爹娘的。”

吃饭的时候，容疤子好奇地问：“那头猪怎么就只吃不长，真的是香猪么？”

姑娘扑哧一笑：“肯定不是啦，估计可能跟没阉好有关。说来好笑，隔壁喂了条母狗，每年一生崽就乱咬人，主人烦死了，就喊师傅把狗阉了，阉的时候狗冲着师傅嗷嗷叫，大概是记上仇了。不久我家抓了两头同一窝的小猪崽，也喊这个师傅来阉，阉第一头没事，阉第二头，师傅踩着猪割花肠（卵巢），正割到一半，那条阉狗不知从哪里窜出，一口咬住师傅的屁股，咬得师傅屁滚尿流，慌乱中又一脚踩在伤口上，把大肠都踩出一截来。此后这猪就只吃不长了。”

容疤子一拍大腿：“虽不是香猪，但只吃不长，也就等于是喂了头香猪！”

年底，容疤子跟姑娘热热闹闹地办了喜酒，他小舅子尿床的毛病也彻底断了根。